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彭博:虚物非虚 皆在吾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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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访/文:贺静
时间:2012年11月29日

彭博,这个在重庆土生土长的80后大男孩,也许是受到重庆常年阴霾天气的影响,气质略显忧郁,处事谈天中稍带一丝悲观主义情绪。与同时代80后艺术家不同,彭博选择了带有微观叙事的表现方式,他的视角和关注点通常放在诸如细胞、基因、粒子、微尘等微观世界中。“一切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”、“佛说微尘,非微尘,是名微尘”,这些出自《金刚经》中经典佛语所阐释的哲学观,让彭博用另一种思路去看世界、想问题,这使他的内心变得更加豁达。同时他的性格造就了他喜欢独处的生活方式,自省也成了他每到一个阶段必做的功课,不断的反思让他在艺术之路上可以获得更大的修炼。让我们走进彭博的内心,去探求他心灵中的那片“虚物”世界。


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画画的?
我小时候性格比较孤僻,不喜欢和其他小朋友玩儿,父母觉得我太不合群。因为我从小就喜欢画画,他们就给我报了绘画兴趣班,希望我能和其他孩子多交流多接触。我的父母都是老师,思想观念比较传统、保守,他们并不了解艺术,仅从一些文学作品中有所了解,觉得艺术家都是社会边缘人,过着凄苦的生活。所以我上初中后,就被迫停止了画班的学习。直到高中,由于我个人的强烈意愿,想坚持继续画画,父母才勉强同意。于是,我参加了高考前的美术培训班,就这样进入了四川美院。


四川美术学院(以下简称“川美 ”)自上个世纪70年代末起就在全国美展上崭露头角,延续至今一直保持着既传统又当代、既学术又大众的姿态。与中央美院传统的学院派不同,川美的独特教学氛围对你的艺术之路有什么影响?能具体谈谈当时在美院学习的经历吗?
对我的影响确实很大。俗话说“山高皇帝远”,无论是学校的教育方针,还是创作风气,川美都拥有较为自由的艺术氛围。从77、78届那代人开始,例如罗中立、何多苓、张晓刚,他们基本上大二就开始出去租工作室搞创作。我刚上大一时,老师就对我们进行创作的引导,带我们做小型展览,开学术讨论会,通常其他学院到大三才会允许学生去做这些活动。另外,川美的师生关系也特别好,晚上我们经常与老师一起喝酒、侃艺术、聊人生。所以很多川美的毕业生不愿意离开黄桷坪(四川美术学院的校址),就算在市区内工作,也还是愿意住在黄桷坪。当然,生活成本相对较低是一个因素,但是更多的还是由于对周围环境的熟悉,对这里产生了感情。还有很多人在外地打拼几年后,可能工作上受到一些打击或者压力太大,他们再次回到黄桷坪的时候会觉得这里很温暖,像一个避风港。所以现在除了流行“北漂”外,还有一个新说法——“黄漂”。


你早期的作品中,例如《小船》、《虚谷》、《孤岛》等,总会出现一片荒芜、苍凉、废弃的场景,那种弥漫着毒气一样的水面蒸腾着,凋零枯死的植物看似被严重污染从而引起了变异,这貌似生化危机后的劫难场景。你为什么会选择这种压抑的画面表达方式?这和你当时的心情有关吗?
这是我2006年毕业时的创作。主要有两点考虑:首先从外部因素看,我生活在重庆,这是一个重工业城市,多年来受工业污染非常严重。而且冬天基本上没有太阳,让人有一种阴冷的感觉,形容它“暗无天日”一点不为过。黄桷坪有两座地标式的大烟囱,当年还是亚洲最高的烟囱,很多老一辈艺术家们都曾将它入画。现在烟囱依旧伫立,而且永远冒着烟。在这里,冬天的衣服永远也晒不干,而且一直处在严重污染的空气中,总感觉上面有一层灰尘。其次,这是我内心状态的一种影射。当年由于种种原因,我没有考上心目中的理想专业——油画系,却到了美术教育系,不过我的专业还是油画,所以当时心里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失落感。当然我们系也出了很多优秀的艺术家,例如邱暗雄、何森、陈文波、何成瑶、何贵彦等,还有像张晓刚、叶永青和鲁邦林这样杰出知名的艺术家成为我们的老师。由于张晓刚和叶永青大部分时间都不在重庆,再加上川美"自由"的教学氛围,所以我们基本属于自生自灭的状态。除此之外也受我性格的因素影响,可能画面显得有些阴郁。


你描绘的这些场景中总离不开一个元素——水,这让我想到你曾经说过一句调侃的话,“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的生活进了水?”为什么会这么说?你想表达什么?
通常我们会说,“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?”,是指这个人思想有问题。生活也一样,我是觉得我们当下的生活也出现了一些问题,无论是外界因素导致的,还是人们长久压抑而扭曲的内心状态。


同年(特指2006年),你还创作了一系列的静物画,这些作品色彩清新,充满童趣。尤其是《静物组合》、《自制玩具系列》里,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静物组合在一起,它们之间是否有一定的叙事关系?还仅仅是碎片式的图像记忆?为什么会选择这类题材?
当时我并没有想太多。因为那时刚刚毕业,没有特别明确的创作方向,我就抱着试一试的心理。从中国的美术教育体制来讲,通常要上美院的考生都是从静物画开始练习的。所以我对静物特别有感情,其次对它很熟悉,画起来得心应手。我想无论做什么工作,必须要明白三件事:你的优势是什么,你到底喜欢的是什么,你的目标是什么。所以我肯定是从我最熟悉的事物着手,逐渐思考、探求再去获得新的可能性。这些静物看着似曾相识,像是儿时的玩具,但其实都是我再造的,并非现实生活中的物件。现在孩子们的玩具基本都是从商店中购买,基本上没有自制的经历。我是八十年代出生的人,那时候物质比较匮乏,不像现在这种物欲横流的状态,但是我们的玩具都是自己动手制作,那种简单的快乐和成就感以及大家一起玩耍时的乐趣是非常特别的。我希望这些图像在唤起一代人记忆的同时,更要警醒当下。


你的创作逐渐过渡到了《虚物》系列,这个系列很有意思,像是摄影负片的显像效果,又好似通过X光片的透视拍摄,或者显微镜下的放大成像。你仿佛换了一种观看方式,从最初毕业创作系列中生化危机场景的冷眼旁观,到静物系列中通过再造重组的记忆碎片式的观看体验,最后变成揭开物体表象深入其内在本质的透视方法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?这种转变背后是否暗含着你思考事物看待问题的方式也随之变化?
这确实是观看方式的转变。比如人类是通过光线、距离等各种因素来塑造一个物体在视网膜上的成像,而有的动物则是通过温度、热量来感知某个物体,来看待这个世界。也许我所描绘的景象并非人们常态下的观察方式,但确是事物本身的存在方式,当然也有可能完全是我臆造的。我认为这个世界上会有很多我们看不到也摸不着的物质,但不代表它不存在。此外,“虚物”这个词是我臆造的。现在流行一种理论,这个世界具有多重性,这个时空下的你,也许在另外一个时空下依然存在。按照排列组合的方式,基因的排列会有重复的可能性,我描绘的事物也是如此,看着跟现实生活中真实的东西有相似之处,但又有所区别。

近年来,你的创作仍在不断变化,例如《空景》、《微尘》系列,画面越来越抽象,愈趋追求强烈的形式感构图和自由的色彩表达,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?
从形式上来讲,可能之前某些创作的构图形式在当下比较常见。最初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,因为这些都是发自我内心思考而来的。但是后来参加的展览越来越多,这样的问题就难免会让人有些尴尬,所以我主动开始寻求新的变化。从我内心的变化来讲,最初刚刚大学毕业,无论生活还是创作上,都会遇到很大的压力,当时内心比较压抑,没有寻求到好的消解方式。后来我慢慢认识到,压力如影随形地在我们生活中永远存在,我们只能尽量做到内心的自我调节。于是,我在创作上也转向用稍微大一些的曲线(以前是以手指为轴心画弧,现在是以手腕为轴心画弧),注入更多的色彩,让画面看上去更加舒展、自由,同时这种更加舒展的创作体验也让我觉得更加放松。色彩同时也映射了我内心的情绪,每天的心情完全不同,最初可能心情比较低落,颜色随之就低沉,因为我的创作是一个反复叠加的过程,画着画着可能赶上今天心情格外好,色彩随之鲜艳、明快、充满激情,可能最后又趋于蓝色的沉寂,陷入冷静的思考中,所以画面中看似色彩的“纠缠不清”,其实交织了我每天不同的心情和状态。

从作品题目上看,“空景之空”,“虚物之虚”,“微尘之微”,让我不禁想到了佛家的“空无”思想,你这些看似抽象的图像背后是否暗含着某种隐喻?你是希望诠释一种佛家的哲学思想吗?
的确是。我这两年开始读《金刚经》,从中获得一些参悟。“佛说微尘,非微尘,是名微尘”,一切皆是虚妄,犹如空气中的微尘一般。“一叶一菩提,一花一世界”,树叶相对于宇宙来讲是微尘,树叶相对于纳米级粉尘来讲就是世界。佛教中这种看待世界、看待问题的哲学观方法无疑让我的内心变得更加豁达。画面中这些游离状漂浮物让人看不到摸不着,却与我们共存。同时,这些物质也可以理解为一些被压扁的细胞,它们被挤压到濒临破裂的那个临界状态,一旦这种临界状态被打破,就会产生巨大的能量,如同粒子对撞机的原理。而毁灭之后一切只剩虚空,我将无法感受,且新的物质和能量又应运而生,但我认为恰恰是这种毁灭前的临界状态是最可贵的。这与我们现在的生活状态很相似,现在很流行“屌丝”、“苦逼”等说法,这类自嘲的人也是为了掩饰内心那种即将无法承受的压力,像这些细胞组织一样满拧着,交织着,互相拉扯着,希望找到释放的出口。“一切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”,我用个人性的绘画语言在之前的旧画上以臆造的心理图像层层叠加,将画面中的主体物覆盖,使其出现幻象。我用冥想的创作体验来捕捉那些不可知和不可见的空间漂浮物,形成带有紧张情绪的别样风景。从绘画方式上讲,我希望通过反复叠加式单纯的机械运动来暂时性的拒绝思考,创作时完全将自己放空。

纵观你06年至今的作品,无论是现实世界中的生命体,还是你臆造的无生命体,物表外部都布满了类似DNA、细胞体、皮肤纹理或者条索状肌肉似的纤维组织等有关生命的某种存在形式,它们貌似无序排列,但好像又按照自身的形成方式自成规律,你好像很喜欢表现生命、记忆等这类与人类生存体验相关的话题,这和你的个人经验有关联吗?
首先,我认为任何东西都是有生命的,无论它是否具备现实世界中所谓的生命体征,我描绘的那些自制玩具、特殊物件、场景建筑、空中微尘,都包含着记忆的源代码,所以我用细胞一样的语言,将正常物体异质化。其次,我对周遭环境的变化,特别是与自己身体产生关联的事情会特别敏感。很多人谈论2012世界末日所产生的悲观末日情结会对我产生影响,所以我会希望了解多些关于佛家的思想理论,当然也是为了排解部分生活压力。例如,之前北京闹的沸沸扬扬的“PM2.5事件”,我对这些都比较敏感,自己会反复的思考。北京的水污染一直存在,但目前至少可以通过过滤等科学手段去解决。可是空气中那些微尘、纳米级粉尘,是不受地球引力作用的,它总是悬浮在空中,人总要呼吸,我们避之不及。当然,这与我的性格也有很大关系,我大部分时间喜欢独处,所以喜欢瞎琢磨,哈哈。


你毕业6年了,最初在北京闯荡,现如今又回到重庆。能具体谈谈你毕业后这些年的变化吗?
确实变化很大,我经历了很多,感受了很多,最终也学到了很多。其实毕业那年在重庆黄桷坪正好赶上艺术市场非常好的时候,当地的艺术家卖画非常疯狂。很多人都觉得我那时去北京有些可惜,可能失掉了“第一桶金”。但是我当时还是毅然决然地来到北京,怀揣着梦想,带着懵懂的冲动。当然我主要是抱着学习的态度,希望自己获取更多的讯息,掌握更多的知识,想看更多的展览,结交更多的朋友。在北京生活后,逐渐发觉环境的不适,生活的压力,还有跟自己性格的局限性有关,我本身并不开朗,交际能力不强,所以有时会觉得有点无助和失落。而且真正我用在创作上的时间其实很有限。假想一下艺术家一天的生活,晚上睡得晚,早上起来后基本就到中午了,吃完午饭后喝点茶,晒晒太阳,如果有朋友来玩儿,基本要耽搁三四个小时。如果是周末,基本上要赶场、看展览,所以大概算下来一周独立创作的时间也就三四天而已。当然适当的交际是必要的,也是掌握更多信息的一个重要渠道,但是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把时间多花在画画上。最近我回到重庆,也是出于这种考虑,之前在北京的生活虽然丰富,但略显浮躁,我希望能有一段自省的过程,让自己的思路更加清晰。